卧佛院唐代卧佛。 四川日报记者吴晓铃摄
造像头上的宝冠雕刻得美轮美奂。 安岳县委宣传部供图
茗山寺石刻。 四川日报记者吴晓铃摄
毗卢洞水月观音被赞为“东方维纳斯”。 吴坤忠摄
毗卢洞柳本尊十炼修行图。 四川日报记者简霞摄
3月初,《资阳市安岳石刻保护条例》面向社会各界征求意见,标志着安岳石刻立法保护进入实质性阶段。
在安岳广袤的山乡,石窟遍布69个乡镇,数量超过十万尊。这里有全国现存盛唐时期最完美的摩崖卧佛造像,有被誉为“最美观音”的毗卢洞水月观音,有多达40余万字的唐代刻经,还有全国最早且罕见的宋代《柳本尊十炼修行图》……在著名美学评论家王朝闻眼里,安岳石刻“古、多、精、美”,令人惊叹。
然而,分布零散却造成安岳石刻保护及利用的困难。在资阳市着手立法保护的同时,一份《安岳石窟综合保护利用规划》方案已由同济大学和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等机构初步编写完成,目前已进入送审阶段。未来,有望从更高层面推动保护。
安岳石刻,能否借此大展芳华?
川渝石刻,被誉为中国石窟艺术的“下半阕”。在乐山大佛、大足石刻早已纳入《世界遗产名录》、蜚声海内外之时,与大足石刻毗邻的“姐妹花”安岳石刻,却仍如深山明珠——
造像之精
叹为观止
安岳全县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多达10处,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9处。全县69个乡镇无一没有石窟。数量众多的造像中,除少数有敦朴、粗犷的魏晋之风外,大多呈体态丰满、雍容华贵的唐代风,以及精细华美、璎珞盖身的宋代风,蔚为壮观,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。
安岳,地处四川中部,从南北朝时期开始凿石造像,此后兴于唐朝、五代、两宋。在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佛教考古研究所所长雷玉华看来,佛教传入中国以后,佛教艺术的历史长卷便在巴山蜀水的悬崖峭壁上徐徐展开。晚唐以降,安史之乱令北方大规模的开窟造像活动渐渐衰落。随着唐玄宗入川避难,大批工匠和艺术家随之而来,大唐帝国的佛教艺术在巴蜀得以续存。到了北宋灭亡,中原地区高水平的艺术家再度南下,巴蜀石窟与摩崖造像的开凿于是绵延不止,日益繁盛,书写了辉煌的篇章。
在这些石刻造像中,代表雕刻艺术最高水平的,当属毗卢洞水月观音。如今,这尊仪态万方的观音像,已成为安岳石刻的“形象代言人”。
高达3米的水月观音像,悬坐于峭岩石窟的莲台之上,是全国少有的宋代石刻艺术精品。观音背倚浮雕的紫竹,头戴富丽华贵的贴金宝冠,侧首低目、衣裙飘逸。引人注目的是,观音不再以端庄严肃之态出现,坐在山岩蒲草之上的她一脚悬于莲台,一脚弯曲撑于台上,倍显风流潇洒。其雕工之精、布局之巧、装饰之丽,尤其是造型展示的绰约风姿,让英籍华裔女作家韩素音上世纪80年代在安岳看到它时,也不由感叹它就是“东方维纳斯”。
就在水月观音几步之外,毗卢洞的《柳本尊十炼修行图》也雕刻得极为生动,气势恢宏。柳本尊,佛教密宗第五代祖师。毗卢洞中,工匠们栩栩如生雕刻了炼指、立雪、割耳、舍臂等10种修行场景。细看之下,手持宝剑的武将、身穿长衫的仆从,表情造型无一相同。
这种气韵生动的雕刻在安岳比比皆是——
安岳东禅村与八庙村交界的卧佛院,释迦涅槃造像及说法图,依崖取势,雄伟大气,是全国唯一一尊左侧卧佛。开凿于唐代雕刻水平最成熟的开元时期的卧佛,全长近23米,是四川最大的唐代卧佛。卧佛上部刻有十大弟子和佛说法图,下方有宋代雕刻的善财童子故事和十二圆觉菩萨,场面宏大、内容丰富。
顶新乡虎头山巅,茗山寺绝壁之上佛像森列。这里的造像以气势宏伟著称,雕刻于宋代的造像有8尊高达六七米,其中文殊菩萨左手托经书外伸1.5米,书和手的重量上千斤。雷玉华说,这个重量全靠高2.2米的垂地袈裟支撑,古代的工匠将力学与美学完美结合,才有了造像的历经千年不毁。
石羊镇箱盖山上华严洞里,华严三圣和两侧十菩萨雕刻得美轮美奂,尤其造像头上的镂空饰花宝冠,身饰璎珞,更显身份尊贵。雷玉华说,大足宝顶公认的石刻皇冠就是圆觉洞,然而圆觉洞内布局、雕像造型,和安岳华严洞如出一辙,但气势不及后者,且年代更晚。由此可见,安岳华严洞或许是大足圆觉洞凿刻的蓝本,堪称宋代石刻的丰碑。
价值之高
独具川渝特色
在佛教石刻研究专家眼里,安岳石刻不仅艺术之美登峰造极,它所蕴含的历史信息,尤为珍贵。
雷玉华最爱在野黄蔷薇盛开的4月去安岳卧佛院。吸引她的除了那尊沉睡千年的唐代卧佛,还有卧佛对面南崖上的刻经窟。
在15座洞窟的墙壁上,布满了唐代刻经。雷玉华曾耗时近两年对其进行识读,“刻经字数超过40万字,如今还能识读的有34万多字。”这些经书,包括大部的《妙法莲华经》《大般涅槃经》等,以及小部的《佛说报父母恩重经》等。经文密密麻麻、工整刻于石壁之上,“既有写经体的规矩,又有行书的从容自如。”
对公众而言枯燥的刻经,被佛教研究专家视若珍宝。
雷玉华说,唐末五代,中原和江南经过战乱,佛教经典丧失殆尽。没想到的是,这些在中原毁于战乱的佛教经典,在偏居西南的四川,却被镌刻于崖壁之上。北宋建立后,很快就在蜀中刊刻大藏经经板,有的重新运回开封。安岳卧佛院的这批刻经,比北宋时期的经板更早。在其中一座窟内西壁,刻有《一切经论目序》,序中说此处刻经出自唐朝京城长安。另一处石窟中所刻的《佛说报父母恩重经》,雷玉华透露,这是大足宝顶山巨型雕刻报父母恩经内容的经典依据。此外,敦煌藏经洞也出土有这部经的写本,而它们都是唐代僧人的创造,并广泛流行于川渝地区。
而毗卢洞的《柳本尊十炼修行图》,在专家眼里俨然是这处密宗道场的核心和标志。雷玉华说,柳本尊的简历,从大足宝顶山的两方碑文中可简略得知。他于唐大中九年出生于今乐山市,没有师传,独自行化,在今广汉、新都、青白江为中心一带建过道场,成为五代、宋时期四川密教祖师。《柳本尊十炼修行图》在大足宝顶山也有相同内容的石刻,而竭其一生精力在宝顶山造像弘法者,正是他的后继者、南宋淳熙年间的赵智凤。大足、安岳地区的川渝密教造像,也由此成为目前中国佛教史上绝无仅有的、系统的密教造像。
雷玉华说,中国自唐安史之乱起,到北宋雕刻《大藏经》期间,川渝地区是中国唯一连续不断开凿佛教石窟和摩崖造像的地区,也是佛教经典保存最完整的区域。
保护之切
912处文物点急需保护治理
“我认为以安岳石刻之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,足以成为世界文化遗产。”雷玉华说。但安岳石刻数量之多、分布之散,为保护带来了巨大困难。加强对安岳石刻的综合保护,迫在眉睫。
十几年前,雷玉华为调查研究,踏遍安岳每一个乡镇。但和媒体言及安岳石刻之精美时,她往往语焉不详、不愿告知具体位置,“有些没专人看护的文物点,有不法分子专门搜索我的话顺藤摸瓜去偷。”安岳县文物局提供的资料显示:安岳现存唐、宋、明、清的摩崖石刻造像230处、文物保护点912处。以前,它们因为地处深山得以保存,最近几十年,则成为不法分子眼里的一块肥肉。1997年,大般若洞内十八罗汉一夜间被盗割头部。2009年,灵游院的三尊佛头也被盗。在卧佛院刻满经文的石头上,还可见早年有人“到此一游”的刻写。
最近几年,安岳加强了“三防工作”:人防、犬防和技防。安岳县文物局副局长唐文军介绍,技防,是在全县45处重要石刻文物点周围安装遮挡式微波探测器、报警器,采用红外线监控等技术手段来防盗;人防则是在全县重要文物保护点聘请60多位管理员24小时看守;犬防则是在文管员之外,再配备近50条狼狗,对企图偷盗的不法分子形成预警和威慑。唐文军说,安岳县财政每年为“三防”专项投入资金近百万元。
然而,在更多未纳入“三防”、仅靠当地自觉守护的文物点,安全依然令人忧心。此外,这些石质文物本身还受到各种病害的侵蚀,需要长期监控并进行“治疗”。
3月初,毗卢洞文管员发现《柳本尊十炼修行图》上的几处铭文初现剥蚀情况,立刻上报。12日,四川博物院副院长韦荃等省文保专家一行抵达毗卢洞检查,初步认为是水侵蚀和风化的影响。未来,专家们将就此展开诊治。韦荃介绍,这些开凿于深山之中的石质文物,往往面临着风化、渗水、崖体滑坡、酥碱以及各种生物病害。尤其风化是个世界性难题,需要综合治理。
在《安岳石窟综合保护利用规划》中,对文物本体的保护被放在重中之重。省文物局相关负责人介绍,“国保、省保的文物保护,可以申请各级专项资金。但我们希望安岳更多的文物能够安上监控、能够解决危崖加固、渗水防治等起码的问题。”
对安岳而言,同样期待在安岳柠檬之外,再把“安岳石刻”这张名片擦亮。
“在文物安全之外,安岳首先应该培养一批自己的学术研究人才,深入挖掘其价值。”韦荃透露,相邻的大足石刻研究院,有上百人的编制,研究保护、宣传营销等门类齐全。相比之下,安岳县文物局20人的编制,应付最基本的文物保护就已疲于奔命。去年12月,安岳石刻研究所成立,目前定编两人,显然远远不够。
在文旅融合的大背景下,安岳石刻还期待能够成为人们在四川的又一个旅游目的地。然而仅仅是在各文物点之间构建旅游环线,预算便数以十亿计算,远非一县之财力所能支撑。
“美玉不应一直藏于深山。在大足石刻已是世界文化遗产的背景下,安岳石刻应该获得与其历史、艺术价值匹配的知名度和美誉度。而一旦走出深山,安岳石刻足以惊艳世界。”雷玉华说。